【太芥】Attempted Suicide

“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 ”——芥川龙之介 


1


大概是在芥川干部的直属部队当差的缘故,我和芥川君打过不少照面,尽管如此,每次见面我还是会因这个特别的上司而啧啧称奇。


芥川君身形颇为消瘦,他每次弯腰咳嗽时,我都会担心挂在身上的黑色大衣会将他压垮,离的近些时我甚至能透过衣物看到他凸出来的骨头,并且隐隐有将皮肤顶破的态势。据说芥川君从刚到港黑打拼时便健康欠佳,而这些年愈演愈烈,本人仿佛变成了一只游走于世间毫无羁绊的鬼物。


那是个下雨天还是个晴天呢?我只记得天气很潮湿,云雾一层层摊开,天空露出苍白的容颜,像性命垂危者的脸子,从嘴里呼出的热气沉沉坠向地面。我将外套放在银座的吧台,吆喝酒保来杯伏特加——或者需要两杯了。


坐在旁边的芥川龙之介摇摇头,渐白的两缕鬓发随之晃了晃,芥川伸出手将其中一股别在耳后,露出清秀却透着沉沉死气的侧颜,“无妨,在下不胜酒力。”


我摊手妥协,给这位年轻的上司开了一罐只有几度酒精的无花果口味的饮料。芥川低头抿了一口,冷毅的面容稍稍缓和,并用舌尖慢慢舔掉嘴角的泡沫。


谁看到这番光景也不会将这位品尝甜汁的青年与那只见到敌人便狠命撕咬的无谋狂犬联系在一起,如今任何踏足横滨街头的恶人都会因为新双黑的名头而抱头鼠窜。


芥川龙之介便是横滨的修罗,是告死鸟,又是横滨的药石,是蜘蛛丝。


“这都是前干部的缘故。”稍有资历的同事目送芥川干部离去工作的身影,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星星点点的粉粒在空气中跳跃着,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那位叛逃干部,他的心大概是个千疮百孔的破篓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承得下那么多心眼,他大概需要服用超标的镇定剂,因为他每日每夜都处在精神紊乱的边缘。至于他某天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横滨——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于太宰的敌人来说最大的不幸就是成为了太宰的敌人”,这句话我嗤之以鼻,最大的不幸应该是成为太宰的爱人。


等他兴致丧失后看爱人的眼光便如同看渣浑一般,但最可怖的便是他即使是腻味了,也会将这食之无味的爱人拆之入腹,并用最恶劣的方式让其沉溺于此。


五衰泯灭,三刻崛起,横滨的祸害早已根除,布局者也随之消失在镰仓的海水里。


可能是被鱼群吞食成一把枯骨,可能是随着游鸟漂去忘川河,总之芥川龙之介在海上搜寻了无数个日夜,最后不堪重负倒在甲板时也没有找到哪怕一点踪迹。


衣冠冢下皆是黄土,唯有一个小小的火柴盒躺在其中。


从此芥川便是失了线的风筝,等待他的唯有陨落这一条路,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只孤鬼了。


尴尬弥漫在吧台间,酒保见怪不怪地擦拭手中的酒具,玻璃杯碰撞冰块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时不时穿插易拉罐的敲击声,像一场蹩脚的爵士乐。我试图找些风趣话缓解凝滞的氛围,可所有的东西涌到嘴边都变成一团咸涩的浓痰,激得我慌忙吞咽回去。


芥川君用手背遮住唇角,低低地咳嗽几下,手背上应声开出几朵鲜艳的石蒜花,沙哑的嗓音像大提琴的嗡鸣,“你知道如何自/杀么?”


几年前银与一名男子结识并辞掉了港黑职务,目前在一所女子学校教书,男人在港黑过五关斩六将,差点以死明志才让这位杀神松了嘴。两个人的订婚礼一反芥川家节俭的习惯,奢华的让一些小国的王室也为之眼红。


这最后一条救命的羁绊也被芥川君带着微笑松了手。


我应该为此在忏悔室里祈祷了足足两天!那时我真想捞起外套仓皇而逃,但芥川君灰暗的眼眸让我定下心神,压抑潮水般的负罪感,开始和他盘算起这场需要密谋的事业来。


“在下觉得上/吊值得一试。”

“麻绳易断,死状滑稽,白眼长舌让令妹如何为你收尸?”

“那跳/楼是否可行?”

“全尸不保,肝脑涂地,你让首领将脸面放在哪?”


“原来自杀是一件耗费那么多心神的事情……”芥川君扯动僵硬的嘴角,将手里的饮物咽尽,眼睛透过我,透过常世,望向彼岸深处。


为了等待一切尘埃落定,浑浑噩噩度过几年,为了给家人策划余生,苟延残喘熬过多日,等到切实商讨对策时才发现大脑早已空空荡荡。

我们从泣血的黄昏聊到深夜,并没有一锤定音,两人敲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便各自离开银座,横滨血色的月亮倒映于此,像是某人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2


太宰低低闷笑着,好脾气地摇头,他笑得时候比平时更扎眼,眼睛亮得像是搅进去了一汪活水,吐出的话语灼热逼人,“试着叫声治先生?”


面前的青年闻言惊得像只炸了毛的野物,瞳孔都因此猛缩,嘴巴一张一合只能徒劳地吐出几口热气。房间里静极了,比芥川每日清扫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还要寂静,比听到对讲机的忙音时还要寂静,他像是踩在虚幻的云端,这样的现实甜蜜的让他近乎落泪。


“治……先生。”


后面的记忆便如同老旧的放映机,只能卡出断断续续的图片,雪花和电流声侵占芥川的脑海,到最后索性连画面都消失殆尽,唯能感受到先生滚烫的体温与堪称呢喃一般的发问——


“呐,龙之介,你会有自/杀的念头吗?”


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家中还有舍妹还要照顾?贫民窟的教条和友人的死亡让他无法轻视生命?不,都不是,他当时根本看不到太宰先生的面容,血液上涌吐出的净是些荒诞不堪的东西——


“从先生给在下披上外套时,它便是在下的裹尸布。”


先生当时是怎么做的?先生他——


芥川慌忙坐起,大口大口地摄取空气,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平复自己慌乱的内心,自那日开始从梦中惊醒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


汗水浸湿了芥川的衣物,黏在脊背的感觉并不好受,想起银今晚并不在此歇息时芥川这才放心咳嗽出声,热流透过指缝滴在被单上,自顾自摔出几朵血花。芥川浑然不在意这种小事,他只想快点回忆起顶重要的大事,那便是先生身死的前晚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那是——


芥川猛然起身,抓上外套翻窗融入黑暗。


3


芥川君的死法只有这一种可能,将外套作为便宜黑棺,将支离破碎的身躯作为黄泉路的敲门砖。他将只身淌进镰仓水,随着洪流走入汪洋,漂过鬼门关,抵靠在黄泉路的边岸。石蒜花将他的面容染的面目全非,浑黑的眼珠直直望向忘川水,他将拼尽全力奔赴到这处分界,冷眼看着鬼王纠结他的后事。


“请问太宰先生在哪里!”


“因恨杀生,应入铜柱地狱!倒行逆施,应入血池地狱!漠视生命,应入枉死地狱!挽救浮屠,应入极乐世界!心怀牵念,应入轮回之道!”鬼王打个响鼻,暗红的火焰照亮青年的脸庞,一字一句细数他的种种行径,声音粗俗不堪难以入耳。


“——太宰先生在哪里!!”


芥川朝天大喊,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把守牌楼的小鬼两股战战,搜集眼泪的孟婆吓得摔了瓷碗,满地虫蛇闻讯四散,忘川河这才有了冥地应有的死寂。


鬼王突兀地大笑出声,脸面肥肉横流,他忍不住拍掌欢呼,像是少了一桩麻烦事般,“你还不能来这里!你走吧!走吧!”


芥川被其震声所激,脱力匍匐在地,苍白的脖颈不服气般仰天伸直,眼睛透过层层汗水望向远去的鬼王,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转眼间躯体就被揉碎在荒唐川水中。


4


青年静静地朝天张开五指,眼睛还没有适应纯白的空间,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头告诉他自己早已昏迷多日,死神的镰刀差点就要划透他的胸口,可惜港黑恶犬的硬命相岂是区区小辈便能收走的?


但只有芥川自己知道——他是被人送出地狱的。


——“芥川君,爱是不会消失的。”


我能赋予你存活的意义?可我连自己为何而活的理由都寻找不到。


能够信任一个自/杀鬼的回应并且甘之如饴半数人生的唯有芥川一人了。


中也听完太宰拐来狂犬的拙劣技法后不屑地笑出声,“芥川他现在有多崇拜你,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就得多恨你。”


那就用更大的谎言包裹住吧,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话术本就是太宰最衬手的玩具。芥川不出所料般越陷越深,最后沉沦到着了魔的地步,太宰却无法因此沾沾自喜,甚至开始厌恶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像只败犬一样落荒而逃。


等到自己名义上的学生向自己表明心意时太宰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术什么都不是,他只是在享受着这个孩子无比炽热的感情,并抱着“快点和我一起不幸吧”这样的阴暗心思不断作贱他。


用“爱人”为借口编织出堕落的网,像太宰这样自私的人物怎能不榨干这个孩子最后一滴热情?干脆圈住他一起殉情好了,遁入枉死地狱聊以为伴!


“哟森先生——下次开会的时候给身娇体弱的芥川君一个位子坐吧——当然是我的位子啦如果让他坐在A那家伙的位置上我可是会生气的。”


但太宰可悲的心软了,他给熟睡的芥川整理好散乱的发丝,轻轻落下决别的吻,走上天台俯视为织田作所打造的作品,随后一跃而下。


芥川龙之介救不了太宰治,他在给这位青年做完演讲的不久后写下一首短诗,用最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太宰治救不了芥川龙之介,他为自己的学生找好了并肩作战的搭档,打造最能发挥其价值的舞台,他为自己的爱人创造永不褪色的甜蜜,将自己运筹帷幄的一面展示给他,到死都在为这份谎言添砖加瓦。

太宰治开启了追寻芥川奖的余生,芥川龙之介在老师铺好的道路上奔波不停。


救不救得了唯有本人才知道。


5


“你还想再尝试自/杀吗?虽然你有很多试错的机会,但这次真的惊动了港黑,你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当成瓷人对待。”


芥川转头看向窗外,夕阳像永不覆灭的烛光,任凭斗转星移,任凭世事沧桑,每日都会如期而至,“咳咳……等在下死于交战,死于病痛,死于某次任务,大概也能算是一场成功的殉/情。”


我现在确定长时间的窒息和昏迷已经让这位干部神经错乱,连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都被他粗暴地涂抹掉了,没头没尾的言论不禁让我疑惑发声,


“芥川君,一个人要怎么殉/情?”


芥川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器官微弱的跳动声,用来维持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是死亡,先生也没有收走他的爱。”


芥川君冲我微弱地笑着,太阳从地平线隐没,光线中夹杂着的火焰逐渐熄灭,星辰渐起,窗外的游鸟被金辉染指,纵队盘旋,踏着欢歌。


唯有爱,我的朋友,唯有爱从未消失,唯有爱不会褪色,虽然比不上沉甸甸的认可——但也足够了,这是一位不称职的老师兼爱人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

2020-09-27 5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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